近日,中国B站UP主“聊会儿电影吧”发布了三期对电影芳华>的解读视频,八年前上映的电影《芳华》(冯小刚执导,改编自严歌苓同名小说)原本是一部以文革尾声、文工团生活、中越战争和改革开放初期为背景的青春怀旧片,但B站主播,一位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23级博士研究生,以中国Z世代熟知的穿越风格,将《芳华》从“青春怀旧片”重新解读为一部揭示阶级固化、社会不公、底层善良被碾压的“阶级压迫现形记”。视频迅速爆红,总播放量突破3700万,评论区充斥“刘峰就是我”“人民万岁”等情绪化表达,并迅速蔓延到微博、抖音、小红书等平台,形成现象级“芳华解读热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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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片主角刘峰,一个“活雷锋”式好人,因出身底层被文工团抛弃、送往越战前线致身残、复员后被欺凌,“付出无回报”的底层命运投射到当下Z世代的切身处境引发共鸣。主播使用的马列主义阶级斗争分析法与三千万受众的共情,更引发人们对中国是否接近二次文革爆发的隐忧。视频被下架进一步放大事件,网络“冲塔”此起彼伏,人们好奇:中国Z世代将以何种姿态登上历史舞台?
一篇题为旧制度与大革命:当《芳华》视频的3000万观众遇到ai〉的网文这样写道:为何政府面对b站上《芳华》解说视频观众汹涌的情绪潮水显得如此进退维谷?答案埋藏在七十五年前的建政叙事中,埋藏在那场从未被彻底清算的十年历史中,埋藏在一笔至今仍在利滚利生息的历史债务里。
伟大党的执政合法性,建立在一个精巧而脆弱的叙事结构之上。这个结构要求它同时完成两项相互矛盾的任务:一方面,必须肯定革命领袖,因为这是政权的来源——没有领袖,便没有共和国,便没有党的领导地位;另一方面,又必须否定领袖在文革中的具体做法,因为那十年几乎摧毁了国民经济,而改革开放以来的一切成就,都建立在对文革路线的拨乱反正之上。这是一个逻辑上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:你如何能在歌颂火焰的同时诅咒火种?如何能在肯定革命有理的同时否定造反无罪?如何能让民众相信那位发动文革的领袖是伟大的,而文革本身却是错误的?
在改革开放的蜜月期,这个悖论被一个天才的政治发明所搁置: “不争论” ,“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,先富带后富,最终实现共同富裕”。这本质上是一张延期的期票。它承诺:我们先不讨论这些棘手的历史问题,先把经济搞上去,等日子好了,一切都会迎刃而解。可惜这是一笔"政治负债"——为了短期效率而绕过根本性问题。小平同志相信“后人的智慧”能解决这笔负债,但后人未必有智慧。
现在,这笔债务连本带利地回来了。由于文革从未被彻底"去魅"——它的错误被归结为领袖晚年的"失误"和四人帮的"祸害",而非政治逻辑本身的必然走向——文革时代的话语和思维方式便得以幽灵般地存活下来。当三十年后的今天,新一代底层青年面对贫富悬殊、阶层固化这些赤裸裸的资本主义病症时,他们环顾四周,能找到的唯一"合法的思想武器",竟然是那个理应被埋葬的文革话语——"打倒走资派"、"造反有理"、"砸烂旧世界"。这是他们在历史结构的囚笼中,唯一的选择。当民主被定性为"境外势力"、法制被视为"西方糟粕"、支持自由被等同于"反动"时,唯一剩下的、具有官方背书的反抗话语,便只有那个从未被清算的极左遗产。这便是"政治负债"的可怕之处: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
当我们谈论当代中国的"左派"时,我们实际上在谈论两个面目迥异、诉求对立的群体:其一是"体制内左派",或可称之为"统治阶级"。主要由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构成——那些在现行秩序中占据有利位置的官员、学者、媒体人。他们高举的旗帜是秩序、权威、稳定,他们强调的是党的领导、国家能力、集中力量办大事。他们之所以"左",是因为"左"意味着更强的国家控制力,而更强的控制力恰恰保护了他们的既得利益。他们的根本诉求是"维稳"——维持现状,因为现状于他们有利。其二是"民间左派",或称为"民粹主义者"。这个群体的构成则完全不同:失意的下岗工人、被困在底层的年轻人、在996中燃烧青春却看不到未来的打工者、被房价和彩礼压垮的小镇青年。他们同样高举"左"的旗帜,但他们的"左"与体制的内左截然相反:平均主义、打土豪分田地、造反有理、革命无罪。他们的根本诉求是"颠覆"——打破现状,因为现状于他们不利。这两个群体之间的关系,构成了当代中国政治最诡异的信仰共同体:民间左翼正在借用体制内左翼所供奉的神像——那位被官方定义为"功绩是主要的,错误是次要的"领袖——来攻击体制本身。于是统治阶级就被困在一个死局之中:它不敢否定民间左翼,因为否定他们的话语就是否定自己的根基;但它同样无法满足他们的平均主义诉求,因为那将意味着对整个改革开放路线的彻底否定,意味着对所有既得利益集团的宣战。
四十年前,中国社会曾达成过一项不成文的隐形契约:“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,先富带后富,最终实现共同富裕”。这个契约是改革开放得以平稳推进的社会心理基础。它让民众能够忍受血汗工厂、忍受城乡剪刀差、忍受触目惊心的贫富分化,因为他们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,相信自己或自己的孩子终将分享发展的果实。但现在,这个契约已被撕毁。经济增速的持续下行,让"把蛋糕做大"的许诺越来越像一张空头支票;阶层固化的日益严峻,让"向上流动"的通道越来越窄直至几乎封闭;房价、教育、医疗三座大山的重压,让普通家庭的积累被反复收割;而那些"先富起来"的人——或通过权力寻租,或通过资本运作,或通过制度套利——非但没有"带动后富",反而在操控国家,让财富和特权制度化。于是民众的情绪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。他们的仇富不再是单纯的"羡慕嫉妒恨",而是基于"违约"的道德愤怒。
正当这个社会契约濒临破裂之际,一场更深刻的变革正在降临:人工智能革命。在以往的技术革命中,被替代的主要是蓝领工人—社会底层,他们的声音微弱,抗争容易被压制。但AI革命不同,它瞄准的是中产脑力劳动者,曾经的社会稳定压舱石,曾经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,面对ai革命,不是降薪或加班,而是被抛弃 。这是一个尤瓦尔·赫拉利所预言的"无用阶级"正在形成的时刻。
但更要命的是这个新“无用阶级”的特性,他们不是目不识丁、逆来顺受的传统农民。这是一群受过高等教育、熟练使用互联网、具有表达能力和组织能力的 »知识无产阶级"。
他们曾经相信"读书改变命运"的承诺,现在发现自己被骗了。被骗的读书人,自古以来就是最危险的革命者,不管是举人黄巢,医学院高材生孙中山,还是师范生毛泽东。
历史为我们提供了两个经典参照系:1688年的英国光荣革命,与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。前者是一场"天鹅绒般"的权力转移——渐进地完成制度演化;后者则是一场翻天覆地的暴风骤雨——旧制度被彻底砸烂,无数人头落地,精英四散逃亡,而革命的车轮一旦滚动起来便无法停止,最终吞噬革命者自己。
作者@rickawsb在文章结尾发问,对于中国的未来,哪一幅图景更具参考价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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